时光的甜藏在一颗柿子里

 前几天收到一箱小柿子,后来才知道,是父亲网购来的。打开来,不大的箱子里竟装着四十五个小柿子,柿蒂朝下,柿尖朝上,整整齐齐排列着,红彤彤的很诱人。母亲说,这是近年来流行的新品种,虽然个头不大,但是非常甜。我顺手剥开一颗,的确如母亲所说,很甜,是那种纯粹的天然的甜。
  柿子和暖阳,个头不同,颜色和形状却有几分相似,二者总在秋冬相伴着。我小时候,奶奶就喜欢买柿子。那时候都是大柿子,红色的软柿子居多,青绿色的脆柿子较少。她总把柿子晒在阳台窗沿上。家里的阳台虽然向南,但阳光总被南边一栋七层小楼挡住。秋冬的阳光一天内会光顾阳台两次。正午时分短暂停留,到了下午四五点钟,又会从小楼西南边的缝隙中溜进来。阳光照耀下,柿子像一个个发光的晶球,鲜艳明亮。记得周日的午后,我坐在阳台小凳上,轻轻拿起一个柿子,感受它表皮的温热,剥开后吸溜着下肚,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,凉凉的、甜甜的,直沁心脾。秋冬的周末总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尾,那是记忆中最悠闲的时刻之一。
  奶奶称软柿子为“烘柿”,脆柿子为“揽柿”。小时候,总以为软柿子因是红色故而得名“红柿”,于是每次奶奶念成第一声时,我总要和她辩论两句。后来,又以为是“烘柿”,因为家里阳台是冬天唯一有阳光的地方,以为绿色的脆柿子经过这番折腾便会烘烤成软乎乎的状态。而对于“揽柿”的命名,儿时的我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。倒是小时候很懒,因为“揽柿”要削皮,所以几乎没有主动吃过,总是奶奶削好皮递到我嘴边,我才开口啃。也许是“懒”柿吧,又或者是被招揽过来才会吃的“揽”柿。我想,那时的我大概还处在一个“看山只是山”的年纪。
  我想起了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里的酋长瓦罗加。饱读诗书的他高兴地向自己的夫人介绍,说书里的人说完了一句话,就要画上句号。饱经风霜的酋长夫人却说,她总在迷山的时候见到那个符号,那是写在森林中的一个湖泊,它为生活画上的并不是句号。这几年,我常觉得自己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里,虽然还未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,但似乎又离无忧无虑的年纪很远。我想,我很难再如瓦罗加那般纯粹了,却也没有酋长夫人的阅历。我常常触碰到生活的边界,它并不总是句号,而是转折,是停顿;可有时,它也像句号一般,逼人停下脚步。
  偶尔夜深人静,我会回忆起儿时一幕幕尴尬、幼稚甚至是讨嫌的场景。小学体育课时,一群调皮的同学被罚站在烈日炙烤的操场上,我在一旁讥讽,不料被老师责令一同罚站。在和母亲一起逛街回家的路上,哭闹着喊渴,非要喝肯德基卖的九珍果汁,其实离家也不过几分钟路程。我记得在某个周末的素描课后,我和小伙伴都没回家,一直在外面玩到天黑,家长们因为我们迟迟不归发动了好多人去找。
  我似乎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。那些幼稚、任性,甚至令人讨厌的举动,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。我苛责“他”:为什么嘲讽同学?为什么为了那杯果汁大吵大闹?为什么贪玩到天黑,让家人焦急?可是,我又无力替“他”解释。动机模糊,选择随性,情绪随风飘浮,不可捉摸。长大为什么不是一瞬间发生的呢?回首望去,是一条长满青苔的潮湿小径。那些青苔根深蒂固,每一株都牵连着一段难以言说却隐隐作痛的往事。
  可那不还是我吗?我想指责,却无从下手;想理解,又感到无力。长大后我才明白,可口的柿子必须脱涩。所谓“烘柿”和“揽柿”,其实是两种不同的脱涩、成熟方式。“烘柿”大致指自然成熟,柿子于枝头经风沐日,摘下后静置,缓缓软化,甜意方得积聚。而“揽柿”,非懒惰之举,亦非招揽之意,实为追求脆爽口感。柿子须在未全熟时摘下,经温水浸泡、石灰水或谷秆捂藏处理,方能保持清脆而脱涩。
  小小的柿子,并非一日就能成熟。它要经历完整的四季流转,承受秋霜洗礼,才能褪去青涩,酝酿出深沉的甜。人的成长不也是如此吗?那些让人羞愧的过往,是生命必要的沉淀,是走向成熟的霜降过程。
   我转头看到那箱小柿子,恰有一束光反射在红红的表面。当光再次洒落,我看见的不只是柿子的红,还有岁月沉淀后的光泽。轻轻拿起一颗柿子,指尖触到微凉的表皮,仿佛碰到了童年某个黄昏的露水。

[本日志由 fywxf 于 2025-12-27 10:51 AM 编辑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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